九重云阙之上,琼楼玉宇之间,常有不谙世事的仙子,透过薄如蝉翼的云霭,俯瞰人间烟火。那寻常巷陌里的悲欢离合,耕织劳作中的朴素欢喜,竟比瑶池仙乐更牵动心绪。
七仙女,玉帝最小的女儿,便是其中最为好奇的一个。她的目光总被凡尘的灯火所吸引,尤其听闻了孝子董永卖身葬父的故事,那份至纯至孝的情谊,在她澄澈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一次不经意的俯瞰,那个在尘土中艰难跋涉的身影,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便悄然烙进了她的仙魂,他决定偷偷下凡,会见那个青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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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日,董永正顶着正午的日头,扛着锄头,沿着熟悉的小径赶往傅员外家为奴。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,前路茫然,唯有孝道是他肩头沉重的支撑。
路过村头那棵老槐树,正在低头行走的董永,突然眼前一亮,他惊愕抬头,便见光华流转处,一位绝代佳人立定尘埃之中。
肤光胜雪,眉目含情,一身羽衣霓裳光华流转,仿佛将天际的流霞与星辰的精魄都细细织就。她的美,是不该属于这纷扰尘世的出尘绝艳。
她站在那里,周遭的野花都羞惭地垂下了头。董永看得痴了,手里的锄头“哐当”一声落在草地上,竟浑然不知。
可那仙女步履轻盈,带着一股清甜的异香向他走来。她含笑地问:“我无家可归,流落此地,”她的声音甜美,“你可否收留我为你洗衣做饭?”
董永张了张嘴,脸涨得通红。他觉得自己粗手笨脚、满身泥土,配不上她。他结结巴巴地说:“娘子,那就委屈你了,只是无媒作证啊!”
此时,身后的老槐树叶子哗啦啦响,传出一个人类苍老的声音:“你这孩子,这么好的姻缘,你犹豫什么,老树愿为你做媒!”
董永挠了挠头,很奇怪老树会说人话?正在痴呆中,那仙女牵着他的手不由分说,便一起拜了天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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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婚礼确实很浪漫。没有高堂,老槐树便是见证;没有红烛,西沉的夕阳与初升的星子便是明灯。
他像做梦一样傻笑。他握着她的手,那手柔若无骨,微凉,他却觉得像是握住了一整个滚烫的人间。
婚后,董永带着仙女一同前往傅员外家继续打工。傅员外见董永凭空添了个美若天仙的娘子,心中不快,瞬间,打起来鬼主意。
他说:“董永!”他捻着胡须,眼珠一转,“你既带家眷,食宿耗费便不止一人。这样吧,若你新妇一夜之间能为我织出十匹上好锦缎,那么……”
董永闻言,面露难色,忧心如焚。员外哼了声,接着说:“我便将你卖身的三年改为百日!若织不成……哼哼,那你就得多做六年!”
董永欲言,七仙女淡淡点头应允,让员外备足材料送往机房。然后,她轻轻握着董永的手,神态自若地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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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人静,七仙女悄悄点燃了大姐赠予的“难香”。青烟袅袅,直透苍穹。须臾间,六道彩霞般的倩影悄然落入凡尘,六位姐姐含笑而至。
她们借来织女巧夺天工的云梭仙机,纤手翻飞,霞光瑞彩于梭机间流淌。
月光银丝化作经线,星光碎粒凝为纬纱,当东方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,十匹光华璀璨、质地如云如雾的锦缎已然静静摆在台面。
其上的图案,仿佛是截取了天边刚刚退却的朝霞,绚烂夺目,人间绝无仅有。傅员外惊得目瞪口呆,只得悻悻然点头应诺。
百日期满,夫妻双双回家。以后的这段日子,是董永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。他那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,因了她的存在,竟成了崭新的一座农家小院。
她不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,她学着汲水、舂米、烧灶。那双原本只拨弄云霞抚弄星辰的柔荑,渐渐地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与温润。
夜里,她坐在小院中,指着天上的星河,给他讲那些古老星辰的传说。他听不大懂,只觉得她的声音比夏夜的凉风,更能抚慰他疲惫的筋骨,浸润他的心田。
他依旧下地劳作,汗水滴进泥土里,心里却是满的。他收工回家,看见屋顶上袅袅的炊烟,竟也透着丝丝入扣的甜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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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九重天阙之上,天规森严,不容僭越。
玉帝终于知晓了最疼爱的幼女竟私下嫁与凡夫。天帝的震怒如同雷霆炸响在凌霄宝殿,滚滚威压令仙神屏息。一道不容抗拒的天旨瞬间降下!
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,天像一口倒扣的锅,黑沉沉地压下来。忽然间,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,天色骤然暗如深夜。
云层之上,有金甲的神将若隐若现,雷声滚滚,像是天公暴怒的咆哮。
正在院中晾晒衣物的七仙女,身体猛地僵住,脸色霎时褪尽了血色,眼中是董永从未见过的、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惊恐和无措。
“娘子,要下雨了,快进屋!”董永还不明所以,急着要去拉她。
这时天上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黑暗,两名天将架住了七仙女。
“董永……”她倏然回身,声音破碎不堪,泪流满面,“事到如今,实不相瞒!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儿!父皇有旨,命我即刻返回天庭……”
董永如遭雷击,僵在原地,张着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,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冻住了。
娘子是仙女?那个与他同吃同住,为他缝补衣衫,在灯下对他温柔浅笑的女子,竟是天上的仙女?这怎么可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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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终像一头受伤的野兽,怒吼:“你是我的娘子!你说过,我们拜过天地的!”他冲上去还未触及她的衣袖,就被金光将击倒在地。
“不要过来!”七仙女泣不成声,“天命难违,我若不走,他们……他们会伤害你,让你形神俱灭!”她的目光里,是锥心刺骨的痛楚与不舍。
她爱这人间,爱这院子,爱这屋檐下的寻常烟火,更爱这个朴实得有些傻气的男人。可正因爱他,她才必须离开。
天空中,闷雷滚过如战鼓催魂,声声敲打在他即将碎裂的心上。
她一步步退向那株老槐树。来时,它曾是他们的媒证;去时,它竟要成为诀别的碑石。现在,它低垂着枝叶,也在承受着五雷轰顶之灾。
她望着地上那个步步追来、泪流满面的男人,悲痛地说:“董郎……我的夫君”。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“你好好活着……明年槐荫树下把子交……”
话音未落,一道炫目的金光自云间射下,将她完全笼罩。
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、透明,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光里。那身羽衣霓裳在光芒中飘舞,璀璨得不可方物,也冰冷得不可方物。
“娘子——!”董永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,连滚带爬地扑过去。
可他的手,只抓住了一片从她身上飘落的、轻纱的碎片。那碎片在他手中,也迅速失去了光泽,化作了几点流萤,消散在风中。
金光敛去,狂风止息,乌云散开,天空又恢复了之前的澄澈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。
只有那株老槐树,它满树翠碧的叶子,竟在眨眼间尽数枯萎凋零,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,像是流干了所有的眼泪。
董永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,空手无物。他仰着头,望着那片空空如也的蓝天。只见一只失群的孤雁,发出一声哀鸣,仓皇地飞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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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天,从那一天起,就再也没有真正亮过。
日子变得沉重而麻木。他依旧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一切如常,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
那座院子失去了往日的温馨,再没有一盏为他而亮的灯,没有一句暖心的问候。
他不敢看夜空,尤其是那条横亘天际、璀璨无比的星河,那每一颗冷冽的星子,都像是刺在他心上的针。
乡邻们怜悯他,劝他,他只是沉默地摇头,将所有的悲恸都封存在那副日益消瘦的躯壳里。他在等,等一个渺茫的、她留下的承诺。
一年的光阴,在无尽的期盼与蚀骨的思念中,竟也流水般逝去了。
当第二年的初春悄然而至,那株死寂了整个秋冬的老槐树,枯瘦黝黑的枝头竟意外地萌发出点点脆弱又执拗的嫩绿新芽。
这一天,天气阴沉沉像要下雨,董永在槐树下呆呆地坐着,思念着和七仙女相处的那些幸福的日日夜夜。
忽然,一阵异香袭来,董永的心猛地一跳。光晕中,一个襁褓缓缓浮现,被无形的力量托着,轻轻落入他颤抖的怀抱中。
襁褓中的婴孩粉妆玉琢,眉宇间依稀可见七仙女的影子。孩子怀中,安然放着一只清雅异香的丝线香囊,正是七仙女离开前常用的物件。
“娘子!娘子是你吗?”董永仰头向天,嘶声呼喊,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。
空中传来她的声音,那般熟悉,却缥缈得如同从极远的天际传来,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响,也带着一种被规则束缚的、冰冷的距离:
“董永……吾儿交予你……善自抚养……”
只有这两句。没有多余的问候,没有情感的流露,甚至没有一声哭泣。最终只吐出三个斩钉截铁、断绝所有幻想的字:
“永别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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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音落,异香散,流萤灭。枯树依旧是枯树,阴天依旧是阴天。仿佛刚才的一切,又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。
唯有怀中那个温热的婴孩,证明着那不是幻觉,也证明着,她确实来过,又走了。这一次,是真正的永恒离去。
那一声“永别了”,是天规最终的裁决,是仙凡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,彻底碾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。
他抱着孩子,在槐树树下站了许久。最终,他低下头,用粗糙的手掌,轻轻地抚过婴孩柔嫩的面颊。
他抱着这唯一的,也是沉重的念想,转过身,一步步蹒跚地走回那再无仙迹的院子。他的背影,融入在苍茫的暮色里,像一座缓缓移动的、孤独的山。
天上的星河依旧灿烂,人间的炊烟依旧袅袅。只是那曾连接两者的、最细微也最勇敢的心桥,断了。
仙凡陌路,此恨永契。
作者:司马君
2022年8月7日写于西安 今日修改发布 图片由AI制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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